唯物史论把历史看成规律性,不看到个体性,起初即错。历史的个体性只可做凝视、观照,不可做成规律性。唯物史观因找规律,爱预言皆不准。如预言工人会上政治舞台,结果是希特勒。
历史创造伟大文学家、艺术家,常常偶然。我不同意克罗齐,很简单:历史学家,是真口袋里装真东西。艺术家,是假口袋里装真东西。历史学家苦,要找真口袋,我怕苦,不做史家。艺术家造假口袋,比较快乐。但艺术家应有点历史知识。 历史学家要的是“当然”,艺术家要的是“想当然”。 …… 克罗齐的科学概念,是常识。但他对历史与艺术的见解,还有待说。普遍性还是要有,但不是苏联说的“典型环境之典型人物”(产生公式化)。我既不认同历史和艺术的纯个体性,又反对“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”。克罗齐的“个体性”不能完全排除“普遍性”.史家、艺术家,一定要从不可分的普遍性的东西中分出来。史家分出个体性,还得放进普遍性。艺术家分出个体性,不必再到普遍性。
美术史,是几个艺术家的传记:文学史,就是几个文学家的作品。
西方评价:除了基督教,希腊文化是世界文化可以夸耀的一切的起始。黑格尔(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)说:希腊是从类的永久教师。
当年希腊正在造宇殿,起塑像,唱歌,跳舞,饮酒,中国正在吵吵闹闹,百家争鸣,而印度正在吃食,绝食,等等。他们彼此不知道,在这同一个世界还有另外的辉煌文化。
在座今后称文化名人,要有分寸。老子、孔子,是尊称,也可称其名。该有尊称。 “该有尊称”這句,说的有意思。
木心用伊卡洛斯迷樓來講佛祖: 他的王宫,就是迷楼,半夜里飞出来,世界又是迷楼,要飞出世界,难了,但他还是飞了出来,最后发现生命本身就是迷楼。
木心似乎最中意酒神精神,常常談及: 然而希腊的洒神精神,最符合艺术家性格。 …… 而中国的思辨,印度的参悟,还不及希腊的酒神精神更合我的心意。 其實我看書從頭看到尾,也還沒太明白到底什麽是酒神精神。
再下去就是“新旧约的故事和涵义”,要和耶稣在一起,很兴奋,也有点难为情,大家有这种又高兴双害羞的感觉吗,下次要去见耶稣。
希腊之所以活泼健康,是他们早在神的多元性上,伏下了无神论的观念。
木心談“新舊約文學”: 《圣经》全书只是一个主旨:人寻求上帝。历史、诗歌、预言、福音、书翰,都蕴着对上帝的爱。 《圣经》不是神学的总集。它没有被清理、被规范,所以庞杂,像人类生活本身,忍耐、懦弱、胜利、失败,像一个老实人的日记。作者们的热情是忠恳的,被高扬纯洁的信仰所激发,呼号哭泣,相信自己为神所派遣,来世上完成伟大的使命。 他们正直、善良、真诚、热情,所以文字明白简朴,思想直接有力,有一种灵感、一种氛围,笼罩你。我少年时一触及《圣经》,就被这种灵感和气氛吸引住。文字的简练来自内心的真诚。“我十二万分的爱你”,就不如“我爱你”。 总之,《圣经》不是一部书,而是许多书的总集。
我的论据:耶稣是天才诗人,他的襟怀情怀不是希腊文、希伯来文所能限制的,他的布道充满灵感,比喻巧妙,象征的意义似浅实深,他的人格力量充沛到万世放射不尽。所以他是众人的基督,更是文学的基督。
最符合平常心的,是个人主义。超人哲学,是个人主义的升华拔萃。然而超人哲学只宜放在心里,闷声不响,超那些庸人恶人。尼采堂而皇之提出“超人”,真替他不好意思,越想越难为情。
“路加福音”是《新约》的最佳篇,平易、庄重、美丽。 …… 我的体会是,每当自己写出近乎这种体的文辞,心中光明欢乐,如登宝山,似归故乡。为什么呢?为什么当文字趋近《圣经》风格会莫名其妙地安静、畅快?神秘的解释是:圣灵感召。实在的解释是:归真返朴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