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我之见,作为儒家学者,先要在自家身上,做一番存养工夫,否则一场说话,哪个都说得来,又有什么意思?儒家修证,譬如登山,无论坦途还是旁径,总要亲身迈步,大汗淋漓一番。只看人家的游记,哪里代替得了自家凌绝顶而小众山呢?退一步说,就算仅以研究人家的游记为己任,则未曾登过山,倒真未必知道人家游记里在说什么事呢。见人家说此处有花树,彼处有高崖,独坐书房,苦心极力,就要揣测花树与高崖的逻辑关系,又怎能成功呢?ffice ffice" />
尝听一师讲孟子,讲至养气章,慷慨激昂,兴高采烈。我听来亦觉得十分激动,便问老师,您平时做何养气工夫呢?其实我发此一问,实在有些强人所难,老师以研究与教学为业,工作繁忙,生活压力也大,要读的书、要写的文章不计其数,哪儿有时间想什么养气工夫,修什么集义工夫呢?老师当时面露难色,坦诚地说,自己并非研究理学的学者,建议我去和专修理学的另一师讨教。
从这样的回答中,我至少可以知道两点信息:1、研读孟子而居然可以不理会养气工夫,并委之以专业领域不在此,可见当代学术中,实际修证与理论研究割裂之严重。2、“做工夫”被认为是理学家的专利,倒可以见得宋明儒确实在这方面立了极大的功劳。
略揽理学家之语录,便可感到其对实际修证的重视。以始学工夫静坐一项为例,明道以之对治心口不应之病,伊川叹此为善学,朱子更有“半日读书,半日静坐”之语;到阳明手里,更将静坐工夫专提出来,提撕一等专务口耳聪辩之人。以上这些例子,一来可见:理学家修持有专门之法,特重自家存养;一来可见:耽于概念辨析,理论构建,争口耳异同,而不务实修亲证,乃是古今部分学者的通病。
近代以来,其实不独儒家遭遇此等学术与实修割裂的境况,佛、道、耶皆或多或少存在研究者与信仰者这两种身份的张力;但即令道教学者不实修,深山里还有道士;即令佛教学者不实修,丛林里还有和尚;即令耶教学者不信仰,教堂里还有牧师。可是,若儒家学者也是这般地不去亲证儒家学问,则儒家学问的亲证性这一面向,或将自此断绝!而对于中国文化来说,儒家学问之亲证性的断绝,其意义又绝不同于佛、道、耶诸教亲证性的断绝;如若儒家之亲证性断绝了,则中国文化将不复为活着的中国文化。
言及此处,已然是说远了。我从自身接触儒学的机缘说起,谈到儒家学问的亲证性这一面向,大体有两个原因。一来亲证性是我自身最为重视,也用力最多的问题;二来,这四节的近代儒家学术课,实在令我对我们这一代儒者的任务有了新的希望与畅想。
自马、熊、梁三圣以降,几代新儒家学者为了儒家在这“末法时代”的“圆教”与“启信”,筚路蓝缕,苦心极力,在学术上下了大苦工。我们则该继承他们的志愿与胸怀,更开启出儒家学问的亲证性面向,自身呈现为儒者,使得他们的慧命不至于断绝,而斯学终能得以大光。
壬辰九月十六
于江安 |